男女主角分别是陆子坚柏长青的女频言情小说《重返93之完美人生陆子坚柏长青结局+番外小说》,由网络作家“火中取例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…………时间已经来到了1994年,“孔府家酒叫人想家”的广告词,终于登上了央视的黄金时段,当然,陆子坚肯定看不到,但靳晓燕就肯定是在密切关注的。只是反响如何,暂时不知,要想得到市场的反馈,更不可能那么快。所以陆子坚就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,游刃有余地处理学习、休息和谈恋爱这些小事,一直到十几天之后,靳晓燕居然找人到学校里给陆子坚带话,让他务必去一趟晓燕包子,陆子坚这才出去,见到了靳晓燕。店里正热闹,靳晓燕一看见陆子坚,马上就把手上的事儿交代给旁边人,快步走出来,拉着陆子坚,走到路边去说话。“开始卖得快了!”她很亢奋,“底下的经销商,还没人联系我,但咱们县这边,不是我自己做嘛,这两天就接到两家店的电话,要货,甚至还有一家酒楼,要我送十箱最...
《重返93之完美人生陆子坚柏长青结局+番外小说》精彩片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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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已经来到了1994年,“孔府家酒叫人想家”的广告词,终于登上了央视的黄金时段,当然,陆子坚肯定看不到,但靳晓燕就肯定是在密切关注的。只是反响如何,暂时不知,要想得到市场的反馈,更不可能那么快。
所以陆子坚就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,游刃有余地处理学习、休息和谈恋爱这些小事,一直到十几天之后,靳晓燕居然找人到学校里给陆子坚带话,让他务必去一趟晓燕包子,陆子坚这才出去,见到了靳晓燕。
店里正热闹,靳晓燕一看见陆子坚,马上就把手上的事儿交代给旁边人,快步走出来,拉着陆子坚,走到路边去说话。
“开始卖得快了!”
她很亢奋,“底下的经销商,还没人联系我,但咱们县这边,不是我自己做嘛,这两天就接到两家店的电话,要货,甚至还有一家酒楼,要我送十箱最高档的那个过去,十箱啊!”
陆子坚笑起来,“我还当什么事儿呢!”
只能说,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产物,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思想,在这个年代,央视所推出的这个标王的概念,是真的牛,而老百姓们,也的确是认这个。
广告一打,就是有人愿意喝了。
然而这才只是刚开始。
三天之后,靳晓燕那边手里,就已经攒了好几家县级经销商的要货电话了,于是她租了车,按照约定的数额,又亲自跑出去送货。
只是,虽然这一趟就是接近一千箱的货铺下去,她却只带回来一万多的货款。
在这个年代来说,这是很正常的情况。
现在还没有彻底爆发出来呢,接下来的几年,国内的三角债问题,会越闹越大,到最后成为差点儿引爆的经济大雷。
随后,更多的要货电话打进来,一时间靳晓燕是真的开始忙活起来,包子铺已经是基本顾不上了,陆子坚要见她一回,甚至只能是等她从外面送货回来,特意找同学往学校里带话。
一月中旬,她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去了厂里提货。
孔府家酒就在曲阜,距离平成县总共也就一百来公里,大概是230里路的样子,货车一般两个小时就差不多到了,但这次去提货,已经需要排队了。
靳晓燕就排了接近一天的队,一大早去,居然到傍晚才装车,等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夜里十点多,第二天中午,她就托人去学校叫陆子坚。
等陆子坚过去包子铺的时候,她就拉了陆子坚,坐在包子铺的角落里商量,上来就是一句,“我想买车!”
陆子坚有些讶然,但随后又释然。
能猜到的,从经销商这个生意的角度也好,还是靳晓燕上辈子的经历也罢,陆子坚是早就能猜到,她是一定会惦记上这个的。
只是他没想到,会那么早,那么快。
她这才刚开始上手经销商啊!
靳晓燕说:“之前没接触不知道,自从上次去厂里拉货,我就觉得,这大车的车费实在是太贵了,最近往其它县里送货,找那种四米二,也贵的离谱。这次去拉货,就因为需要排队等着,那司机非说耽误他时间了,非说要我加钱,结果你猜怎么着,就是等了半天的事儿,当天还是回来了,他愣是问我多要了六百块!”
她很是愤愤不平,“不光贵,这帮大车还很难伺候,用他们的车,咱又不是不给钱,居然还要供他们抽烟,便宜的还不抽,要抽熊猫!我哥想买盒启航,我爹都骂他败家子!这帮司机要求一天两包熊猫!中间吃个饭,他们得四菜一汤的伺候着,我的天哪,你是不知道给他们牛的……”
“咋了?一句话都不说?”
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,眼看已经一点多,陆子坚带着周建春从包子铺里出来,沉默地走出去一百多米,周建春却只是低着头走路,一句话都没说。
这让陆子坚有点意外。
他是了解这个女孩子的。
她其实很精明,心里很能憋得住事情。
但陆子坚本以为好不容易有这样单独在一起散步的机会,她是一定会忍不住说话的。她平常话不多,但高兴的时候,其实很喜欢跟自己咬耳朵。
一旦打开了话匣子,说起来反倒没个完。
所以这情况,大概率是不高兴了。
“没咋。”
她摇头。
眼看到了十字路口,过了路口两百米就是县一中的校门了,陆子坚抬起手腕看了下电子表上的时间,忽然转身,往北拐了过去。
她没有丝毫的迟疑,就跟着拐了过去。
其实北边有县一中的家属院来着,还是蛮危险的。
而且两点十分就要上课,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。
但她果然就忍不住了,“你跟那个老板娘……很熟?”
“熟……就还算熟。”
说是朋友也好,合作伙伴也罢,反正现在,以及接下来的一年,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差不了的,但陆子坚回答的很平淡,“怎么了?怎么这么问?”
“她很听你的。”她说。
很强调的语气,咬了点重音。
陆子坚失笑,“啥叫听我的!人家是老板,我就是帮着出点主意,争取人家挣了钱能分我个仨瓜俩枣的。我的主意出的好、出的对,人家虚心采纳而已。”
“才不是!”
她少有倔强地反驳了一句,但随后就又低下了头去。
好吧,陆子坚决定设法打开她的话匣子,并解开她的心结,“我们家里其实很穷的,我大姑在辛集乡上班,她很疼我,从小到大,经常给我买衣服,给我零花钱,但我们家本身,依然是很穷的。”
完全是一派闲话家常的架势,陆子坚知道她肯定吃这一套,而且他也的确很诚恳,说的全都是实话,甚至是跟别人都轻易不会说的实话,“我觉得眼下有个机会,很不错。但我自己又没有本钱,也不可能有时间,做不来的。只好绕个弯子,算是借鸡下蛋。靳晓燕比较蠢,她信我的话。就这样。”
她的表情果然明朗了不少,抬起头来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子坚的侧脸,“可是咱们是学生啊,不是应该以把学习搞好为第一吗?你不用那么着急就考虑挣钱吧?考个好学校,不比什么都重要?”
陆子坚又笑了,“我是以学习为第一啊!你看,我一天天待在学校,学习也很认真啊,除了偶尔想谈个恋爱,偶尔抬头看看你之外,一天天都在刷题。做这些事情,跟靳晓燕出个主意,并不影响我的学习。”
她羞不可抑,转开头去,但抿着嘴笑。
现在的她,果然还没后来那么精。
“我爸是老师,他跟我说过,高中的时候是的确很累的,甚至可能是一个人一辈子里最累的几年,但考上大学就好了,就会轻松很多。”
暗示。
绝对是某种暗示。
陆坚笑笑,“你最听你爸的?”
她毫不犹豫的点头,“嗯。我爸读过很多书,很有学问的。我妈说的,没他说的有道理。而且我爸最疼我。”
“他好打交道不?爱打人吗?”
陆子坚也暗示。
但这回她显然没听懂,也可能是的确年龄不到,还压根儿就没往更远处想过,所以她摇头,很认真地回答,“他不打人。可好了。”
陆子坚还是笑。
事实上那老头儿……拿着拖把追过陆子坚。
因为跟周建春的关系,透着一股难掩的尴尬与暧昧,所以跟老头儿的关系就实在是怎么都处理不好,俩人之间算岳婿吧,又真不是,甚至从未谈婚论嫁过,算忘年交吧,又差着辈分呢。
每年过年回来,陆子坚都要专门抽出半天的工夫去他家坐坐,时间但凡稍微能腾得开,他都留下吃顿饭,陪老头儿喝几杯。
一般情况下陆子坚回家过年,一年三只羊,三箱酒,是标配。
大姑和二姑家,一家一份,她家一份。
二十多年,陆子坚始终把她家当亲戚走,看得还很重。
但人家毕竟只有这一个闺女啊——既不缺相貌身段,又不缺脑子智商,甚至三十岁后连钱都可以算是不缺了,却居然一辈子不嫁人!
赶上这么个闺女,再加上这么个混蛋的半姑爷,估计老头儿也是一生郁郁难平,有一回过去看他的时候,赶上父女俩说急了,当时正生气,一看陆子坚露头,老头儿二话不说,直接抄起屋子里的拖把就往身上招呼,吓得陆子坚抱着那箱茅台扭头就跑,不但人和酒差点摔了,羊肉还从楼道缝里掉下去了。
也就是那时候老头儿已经奔七十了,不然非得挨到身上不可。
反倒是周建春她妈,一个一辈子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,从头到尾一直都对陆子坚很好,是真的当女婿那么疼的,几十年来,从没说过一句重话。
其实事业稳下来之后,人也没什么上进心了,陆子坚翻来覆去回想自己年轻时候那些年的事儿,已经是有点后悔的。
无论怎么说,人家都绑死在自己这里了,该让她生个孩子的。
给她个孩子,可能她的后半生,才不会那么孤独。
那样子的话,估计她爸她妈那里,也就多少算是有了些精神寄托。
至于是不是两口子,有没有结婚证,其实反倒未必有多重要。
那玩意儿只是一张纸而已,一份契约,但对于自己和周建春之间来说,几十年的感情,几十年的信任,还非得需要那张纸吗?
早年可能看重,但后来其实已经并不怎么在意了。
只是很可惜,人过四十之后,陆子坚才回过味来,提过这事儿,但那个时候,周建春反倒已经是很看得开了,就一句话,“都多大了,还折腾什么孩子。我有俩干儿子一个干女儿,够了。”
…………
走过去,走回来,其实加一起也就半小时,俩人就连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,但明显可见,周建春今天格外的高兴。
对于她来说,这大概可以算是人生的第一次约会了。
俩人要分开前后隔几分钟回学校,所以目送她回去了,陆子坚又在路边等了几分钟,这个时候,他自己的心情反而有些低落了下来。
他忽然有点想吃周建春她妈妈炖的鸡了。
还有她炸的丸子。
都是上档次的东西,表示一个求女若渴的意思。
但是很显然,这些东西,刘家大概率不会全都留着自己一家人消耗了,比如鸡鸭,比如酒,大概率接下来年后他们走亲戚,就会拿去用。
吃到嘴里的少了,但也省钱了。
这年头的农村,这么干是常事儿。
相比起多吃那一嘴少吃那一嘴,大家更在意是不是能少花点钱。
鸡鸭都是活的,要先养起来,但刘桂萍她爸刚抓起来,还没放到圈里,就被刘桂萍她妈叫住了,俩人嘀咕几句,刘桂萍她妈要过去了一只鸡。
扭头看到陆子坚站在门口,闺女却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,她冲刘桂萍摆摆手,瞪眼。刘桂萍脸蛋儿红扑扑地回过头来,走过来,“你到我屋里坐坐不?”
摆明了啊,丈母娘看女婿,这是很喜欢的意思。
甚至会嫌闺女对女婿太冷淡。
“好啊!”
陆子坚笑着答应,但首先要应对的,是院子里的另外两个人——跟柏幼安差不多高矮的那个,应该是刘桂萍的妹妹,更小那个,当然就是那个才十岁的弟弟了,“你是桂英?你是桂猛?”
老实讲,就刘家这一家人的名字,搁在后世,肯定要被吐槽土的冒泡,但是在这个年代的农村而言,其实都是最正常的名字。
不过也能显示出刘爸爸肚子里的确是没啥墨水就是了。
像大姑父,给他闺女起的名字柏幼安,就讲究多了。
人家是师专毕业生,在这个年代而言,师专虽说只是专科,但依然是很高大上的大学生了,国家包分配不说,主要肚子里的确是有些墨水的。
比起刘桂萍在自己爸妈家人面前的扭捏,刘桂英反倒显得活泼灵动许多,她没她姐漂亮,但也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美女,陆子坚才刚一搭话,她就很熟的样子,“姐夫,俺姐给你缝了个兔皮手套,我也想要,她不给我,你能让给我不?”
陆子坚应付得更熟稔,他是个老男人,从来立场都站得稳,“别的东西没问题,唯独你姐送的东西不行。那是我的宝贝,宝贝不能送,也不能让。不过我可以送你个东西,换你放我的手套一马,咋样?”
这番话说出来,刘桂萍固然面带羞笑,刘家一家人都笑吟吟地看陆子坚。
这答案,显然超出他们想象的完美。
刘桂英更是一脸惊喜,“啥?”
陆子坚变戏法一样,忽然从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长条盒子来。
是一根钢笔,新买的,早知道会有这一茬,期末考试前陆子坚就特意跑了一趟百货大楼,现在果然就用上了,“看看喜欢不?”
“呀!钢笔!”
刘桂英一脸惊喜,旁边的小屁孩刘桂猛刚要眼馋,陆子坚已经再次把手伸进了口袋,这次掏出来一个半自动的铅笔刀,就是笔头塞进去一转,就能削铅笔那种东西,递过去,果然小屁孩也很喜欢。
天下道理是一样的,向来差生文具多,但其实,只是家穷文具少,反而学习更用功罢了。刘家这家境,会浪费钱给他买这东西才怪了。
“还不快点谢谢恁姐夫!”
刘桂萍她妈笑着说两个孩子,于是小姐弟俩都赶紧道谢。
这下子没障碍了。
陆子坚端着自己的那碗糖水,施施然踱进了刘桂萍刘桂英姐妹俩住的西厢房。
房屋依然破旧,甚至比他家的堂屋还要更破,里面甚至还放着两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大水泥缸——储藏麦子用的,陆子坚家里也有几个。
陆子坚不由得笑起来。
他不抽烟,倒是不知道熊猫有多贵,不过听靳晓燕这口气就能猜到,恐怕价钱便宜不到哪里去。启航他倒是知道,大姑给大姑父买的烟,就是这个,一块钱一盒,村子里也有不少人抽这个牌子。
但是在这个年代来说,情况是的确如此的。
经济一旦开始搞活,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于是很多基础配套,马上就显出了捉襟见肘——道路不够,标准也太低,车不够,别管是拉人的还是拉货的,火车、客车上,每一班都是人挤人,大货车更了不得,缺的严重。
这年头,只要手里有辆车,都发财。
不用太勤奋,就正常跑都已经开始发财。
陆子坚他们村子里的陆研春他爸,就是跑大车的,有钱,92年就已经自己家扯了电话——村子里的第三部电话,排在他们前面的,只有大队部和代销点。
从现在开始算吧,也要一直到十几年之后,大车才开始不那么缺了,成为社会生活各种基础配置中比较正常的存在。
至于等到2020的年代,大车司机就开始叫苦连天,说不挣钱了。
在九十年代,他们挣钱真的太猛了。
“不光是贵,难伺候,”靳晓燕继续吐槽,“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,要用车得提前订,动不动就只能两天之后、三天之后这个样子,这样不行啊,耽误事儿!”
“所以……你想自己买车?”
“对,自己弄!”
“但是大车……贵呀!”
大车的贵,在后世还不太明显,几十万的价码,说句不客气话,在帝都也就买个厕所的钱,但是在当下的九十年代,它的贵是真的贵。
也是几十万,首都可以买一百平了!
而且就陆子坚知道的,这个年代的大车不但贵,要买还得排队。
之所以会缺到这个程度,一是因为整个国家就穷,大车不是随便谁都能买得起的,二则是因为,事实上现在的产能也严重不足,有钱买都得排队等着。
所以按照陆子坚原本的预计,以靳晓燕的性格,她大概会在经销商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,并且开始拿到回头的货款之后,渐渐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运输这件事上——现在的她,基本上还没看见回头钱,可买不起车。
“贵当然贵,但正是因为这样,才要弄!要不然的话,我觉得咱干这一年挣点钱,都得搭到车费上,让他们给挣了去!”
说这话时,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有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少见的精明与睿智,“这个事儿吧,我仔细寻思过了,咱不买大车,大车真是太贵了,估计干上一年,咱能挣一辆大车钱就差不多了,但不买大车可以买别的,就是拉货呗!”
“哦?”
“咱买拖拉机!”她说,“从咱这里去酒厂,也就一百多公里,大车是快,拖拉机是慢,但快也好慢也罢,一百多公里,能差多少?咱们差那点时间吗?一辆车,就那种四米二,就得三四十万,大货更不用说,最便宜的也得六十多万!咱买不起,但一辆拖拉机,弄个拖拉机头,也就一万多,再弄个大车兜,也就万把块,加一起不到三万,这事儿咱就办了!”
“你别看拖拉机慢,劲儿可大,拉起东西来,一点都不比大货车拉得少!”
“跑得慢就慢呗,总比排队快多了,而且拖拉机基本没人查,挂个黄牌就能跑,也不用找那种专门的大车司机,农村会开拖拉机的多了,工资贵不了!我打算弄两辆,有这两辆拖拉机,上货、送货,我就完全不用看人家脸色、等人家时间了,咱说走就走!还四菜一汤?带几个包子就不能顶饥了?惯的他们!”
在93年的这个时候,电话还很稀罕。
整个陆家庄,一共只有三部电话,一部在村支部,一部在代销点,还有一部,是陆研春家里自己扯的,他爸跑大车,有钱。
村支部在后街,离得比较远,当初陆子坚给鞠晓燕留的是代销点的电话。
接打都收费。
不急不慌地溜达到代销点,也就等了几分钟,电话就响了,陆子坚直接接起来,“喂?燕儿姐吗?我陆子坚。”
电话那头是靳晓燕,但声音有些发颤,全无往日的脆爽劲儿,“嗯,是我。事儿成了,我刚才把合同签了,20万块钱的提货押金也交了。从1月1号开始,咱就是孔府家在曹州地区的总经销了,到明年年底。”
“呼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,陆子坚不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。
事情没落定之前,终归还是悬心的。
现在好了,大局已定。
“办的漂亮!我就知道你燕儿姐出手,没可能拿不下来!”
“少来这一套,20万啊!加一起是25万!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嘛,装了一大包!这里面一多半都是我借来的,这一把,我算是都押到你身上了,要是赔了,这辈子我就吃定你了!你走哪里,我跟到哪里,这一辈子你都得管我吃饭!”
“管!管!放心,不但管,还管饱!”
赔?
怕是不容易。
九十年代的国内市场,多的是各种叫后来人感觉瞠目结舌的骚操作,一步迈对了踩到风口上,马上就飞起来。
陆子坚上辈子在这几年的年龄段,其实没怎么关注过这个,是后来大学毕业之后,才反过来学习、看书,了解了很多九十年代这些年国内经济的基本情况。
深思熟虑,外加对自己能调动的周边情况的了解,他最终选择了在今年就下场,先捞点钱垫垫饥再说——倒不是非得急于挣钱,主要是一来家里太穷,就算有大姑补贴,也穷,提前出手捞一点,先把这个急穷给解了,二来就是,这个钱真的是太好赚了。不赚简直王八蛋。
就在今年,孔府家酒会以一个一千多万的价码,拿下央视黄金时段的广告,这一届还没正式喊出标王的口号,今年应该是算试验一下,但待遇其实是标王的待遇了,于是孔府家酒就吃到了央视大招的第一波福利。
孔府家酒,叫人想家。
这句广告词,红了一整年。
以地方小酒厂的规模,说实话在紧紧毗邻的曹州地区销量都很有限,在94年这一年,却一下子在全国都卖疯了,当年销售额差一点儿就冲破十个亿!
这一下把相邻不远的同行孔府宴酒给馋得不轻,到年底的时候,孔府宴直接砸了三千多万,拿下名义上的第一届央视标王。
95年,孔府宴酒也同样卖疯了。
喝孔府宴酒,做天下文章。
又响亮了一整年。
然后就是同省的秦池,又卖疯了。
鲁酒三连斩。
鲁省不是没有好酒,但这个年代,是真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,接连出手上位的三家,其实规模都有限,酿酒水平也有限,却因为足够胆大,吃到了国内市场最肥美的一波广告效应,一直到秦池飞速的崛起又迅速的垮台,留下一地狼藉——最直接的后果,是鲁酒得了一个“广告酒”的名头,从此迎风臭十里。
直到多年后人们提起来,仍然会说一句,“鲁省没好酒!”
后来晋省假酒案一爆,汾酒一下子失去了竞争头牌的机会,北方酒可以说是就此衰落,然后就是茅五在商品时代的飞速崛起,坐稳了前两名。
这种大的风云,陆子坚当然没资格参与进去,但借着这股风捞点小钱,却是没问题——可笑不可笑,仅仅只是一个时间差,靳晓燕居然只花了20万,就拿下了孔府家酒明年一整年在曹州地区的总经销权。
因为她愿意押20万给酒厂,同时还送了5万块给销售副厂长。
而她的竞争对手,只愿意继续押10万,表示孔府家酒不好卖,押太多也不敢提货,卖不动。
在过去,直到现在,这都是实情。
陆子坚自小在这方土地长大,本地的男孩子,十五六岁就开始上桌喝酒的有的是,酒桌上没少听大人们纵横捭阖地讨论本地的各种酒。
这地方人爱喝酒,不但喝出了规矩,甚至喝出了礼仪,所以,一个地区,九十年代大概800万人左右,别看穷,酒厂却多。
曹州老窖、水浒特曲、花冠、四君子,等等。
基本上每个县都有自己的酒厂,而且都有拳头产品。
再加上一些地方保护,外面来的酒,在本地基本卖不动。
然而后来,为外来酒打开了销路的,正是孔府家酒——只能说,还从未接受过真正意义上的广告轰炸的国内人民,还是太单纯了。这年代的人,普遍认为既然央视都做广告了,那肯定是好东西!
一夜之间,大家都喝起了孔府家酒,都说是好酒。
人家广告都干到央视去了,酒还能差了?
请客,送礼,喝这酒就有面子。
蔚然而成风尚。
虽然辉煌就一年,虽然最多也就拿下一个地区的经销权,但小捞一把,够了。
…… ……
正是下午三点来钟,这年头的农村,一到冬天的农闲时节,男男女女基本上就没什么活儿可干,不管愿意不愿意,都只能守着贫穷的清闲,每到这个时候,像代销点这种地方,就总是挤满了人。
一大帮老爷们闲来无事,挤在只有十几平方的代销点里,看着十七寸黑白电视里县电视台播的老电视剧,津津有味。
烟味大到呛人。
陆子坚倚着墙壁,除了偶尔开口问几个关键节点之外,话很少,主要是听电话那头的靳晓燕说她此行的过程。
这是个麻利而又聪慧的女孩儿,虽然初中都没毕业,但做起事情来很有章法,只能说,她果然不愧是那种天生就该发财的——稍微给个火星子,就点着了。
“行,我明天下午回学校,到时候再细说。”
足有十几分钟,电话挂断了,一算账,加上上一个陆子坚没接到的一分钟在内,十二分钟,三块六。
贵是真贵,但也没啥好说的。
给钱。
正好是电视剧播完了一集,一帮老爷们点烟的点烟,闲聊的闲聊,忽然有人主动开口,“子坚,快考大学了不?”
陆子坚笑着,“还得一年多呢三叔!”
“好好考!”
“嗳,好!”
说话这人,是陆子坚的堂叔,跟他爸陆研贵一个爷爷的。
说来可惜,他其实是陆子坚的祖爷爷的后代里,尤其是在他们那一辈人里,最有读书天赋的一个了,陆子坚从小就听他的故事长大。
八十年代他参加高考,第一年距离分数线差1分,复读,第二年差17分,复读,第三年差32分,成绩出来,据说他把自己关在屋里,呜呜呜地哭了一夜。
第二天早上起来,他去学木工活了。
他手艺很好,现在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木匠,做门窗、打家具、砍梁头、合棺木,都找他,他闲了特别喜欢看书看报看电视。
陆子坚至今还记得,七八年前自家翻盖这几间砖房的时候,就是他全套木匠活跟下来的,盖房子时正值暑假,陆子坚就负责帮他拉线,一人拉一头儿,从中间扯起线来一崩,一道黑线就在木料上留下了。
正是从他嘴里,当时还上小学的陆子坚第一次听见了“两点之间直线最短”,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”这些话。
浅聊几句要走,忽然有个膀大腰圆的人走进来。
“拿卷卫生纸。”
老板答应一声,给拿纸,屋子里不少人这时候就缓缓地笑起来。
毕竟有人不怵,敢开这人的玩笑,“又恁妈逼买卫生纸,上回是谁叫俺二嫂撵得满街跑?看来那回还是没揍好你!恁娘说你啥忘啦,金腚银腚啊,一个大男人家使卫生纸擦腚?”
哄堂大笑。
还没等周建春过来发难,赵美琴先就找过来了。
晚自习刚放学几分钟,老边边兆国已经猴急地回宿舍吃东西了,陆子坚还在攻克一道难题,眼睛偶尔抬起来一眼,已经能看见周建春试试探探蓄势待发了,却见她又忽然停下,陆子坚就回头,果然就看见赵美琴已经从后门进来了。
她在三班,尖子生班,陆子坚和周建春都在一班。
有什么说什么,相比起这个年代绝大部分农村出来的男孩女孩之间处事的扭捏胆怯,赵美琴真的是显得格外洒脱大气。
只不过之前她很少主动来三班找陆子坚。
俩人高一的时候一个班,甚至坐过半年前后座,很熟,但她不习惯主动,后来到高二重新分班,周建春才成了陆子坚的同班。
她过来就直接到边兆国的位子上坐下,侧首看过来,明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冷静,“嗳,陆子坚,有空吗?想跟你说几句话。”
陆子坚扭头看她,认真打量的那种看,然后说:“羽绒服很漂亮,刚买的?”
赵美琴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,“我姑从首都给寄来的,寄来半个月了,刚上身。”
在九二、九三年的这个时候,羽绒服还有点稀罕,尤其是在平成县这种穷地方,农村孩子几乎不会有人花上百,甚至几百块,去买一件棉袄。
大多数人,男孩女孩,都是外套里面套一件妈妈做的土棉袄。
甚至周建春她爸是下面乡中的教师,高一的时候,她也穿土棉袄,一直到今年,她才时髦起来,入冬的时候穿上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。
但赵美琴是从小到大都穿羽绒服的。
当然,陆子坚有个好姑,从上初中那会儿开始,他就也有羽绒服穿了。
“你别打岔,有空没有?”
“啥事儿,说不就完了,有你问的工夫,都说完了。”
赵美琴微微皱了下眉头,但还是说:“我觉得你最近……很不对劲。”
陆子坚愣了一下,又回头,“我咋了?”
她说:“你已经两周没给我写信了。”
陆子坚闻言张了张嘴,心说我又不是那个十七岁的陆子坚了!
两个班级离了总共三十米,这门出那门进,几乎是真实意义上的抬脚就到,平时有什么话当面说还说不了,非得写毛的信啊!
再说了……陆子坚主要是不想当舔狗了。
是的,在一个中年老男人看来,之前自己跟赵美琴之间的关系,的确就是属于舔狗与女神之间的关系。
老是主动给人家写信,情啊爱啊理想啊人生啊,一写就两三页三四页信纸,人家间或的才给你回一封,还往往一页都写不满,而且几乎每次腔调都类似,对你的提问、提议,一概不做回应,只是劝你好好学习。
有个屁的意思。
浪漫点来说,叫情书,现实点来说,就是舔呗。
所以,陆子坚穿越过来之后,到现在接近三周吧,一封信都没再写。
大差不离就这样吧。
他给自己剩下的这一年半高中生活的安排,是尽可能把成绩往上提一点,力争从二本蹦到一本,然后对周建春尽量好点儿,要是有可能,谈个恋爱也行,只要别影响到她发挥,别弄到最后她成绩反倒掉下去了就行。
至于赵美琴,陆子坚已经决定把她的戏份从自己的人生里删除了。
现阶段而言,论家世论成绩,两人之间是的确不怎么匹配的。
而一个中年人的心境,若非实在不得已,已经不太愿意去仰望任何人了。
更何况还是爱情。
爱情里的卑微者,往往更加苦逼。
当然,高中以后那是另外一码事,陆子坚觉得,赵美琴在自己面前能够拿捏起来的那股子高傲,大概顶天也就维持一个高中时期。
撑死了再加上两年大学。
而一旦无须仰望,心里不别扭了的话,公平的说,赵美琴还是很好看的。
那股子知性与理性的冷清感,或者叫性冷淡风,是的确很迷人。
“写啥信呀大姐,你不是都一再说了,学习最重要,对不对?再说了,你三班,我一班,有什么话要说,不能当面说?你看现在,几句话,咱坐下一说,解决了,多省事儿!时间宝贵啊,对不对?”
这回轮到赵美琴,却说不出话来。
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了,淡淡点头,一如既往的冷淡简洁,“行,挺好的。你能听进去我很高兴,那你好好学,我先走了。”
“好嘞!”
她刚走,几乎是前后脚的,周建春就杀过来了。
也是老边的座位,她更不见外,直接就坐下了,胳膊肘捅一捅陆子坚,隐隐有些兴奋,“她好像是生气了?她找你啥事儿?”
周建春这丫头吧,陆子坚对她太熟悉了。
三十多年的交情。
她性狭多怨,动不动就爱生气,尤其喜欢生闷气,但又格外的忠诚专一,死犟,一旦喜欢上一个人,一辈子不带变的。
与此同时,这一辈子处下来,陆子坚还发现,她在自己面前几乎就没有过什么主意,也不知道该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,总之,特别听话。
说是崇拜强者也好,还是骨子里就接受男人是天那一套也罢,反正特别逆来顺受,记忆中,她一辈子都没冲自己发过一次脾气。
甚至应该是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哪怕一次。
别管什么事情,总是说,“好。”
哪怕是热恋中陆子坚算是出轨了,她也就问了一句,“真喜欢上她了?”,得到陆子坚的答复之后,她甚至连个盘子都没摔,也没有一句高声的话,只是很快就主动从两人同居的房子搬了出去,但是还在那个小区,她又自己租了一套。
柏幼安一直都叫她嫂子。
也特别喜欢跑到她那边去蹭饭吃。
柏幼安瞧不上陆子坚的第一任老婆,讨厌对方身上那种富家女的骄傲,所以无数次当着真嫂子的面,管周建春叫嫂子——这间接导致了后来的离婚。
半生回想,其实挺亏欠她的。
陆子坚抬头四下看了看,见应该是没人关注自己这边,就抬手,一根食指在她胳膊上戳了一下,“你呀,别那么多事儿!”
她眉眼里的隐隐兴奋,几乎是立刻就下去了。
“哦。”
十二月一号租好仓库,十二月四号好不容易才订上车,等大车有空,十二月七号,靳晓燕就带上六条大汉,直奔孔府家酒。
她回来之后说,当时厂里看她居然合同还没开始就跑来拉酒,吓了一跳,但商量了一下,见靳晓燕干劲儿满满,表示明年准备把曹州地区干出五百万的销售额来,都很意动,领导们商量了一下,就给她批了条子,允许她拉酒。
美中不足,酒厂里领导们只给批了五十万的条子。
怕她一次吞下去太多不消化,毕竟对于酒厂来说,不但怕经销商压货,更怕经销商拉走了货,后期货款却追不回来。
最终靳晓燕带着的六条大汉发挥了作用,等仓库保管员点数的时候,发现他们已经搬了价值六十多万的酒上车——最后的单子,六十三万出头。
基本按照二比二比六的比例,高中低端的孔府家酒,两辆卡车给拉了回来。
两大卡车装的又高又满,看着挺多,卸到仓库里一堆,其实也没多少。
那天傍晚陆子坚还特意跑过去看了,进货价105一箱的低端系列最多,但加一起也就4200来箱。
靳晓燕很兴奋,满面红光,看见陆子坚在仓库外头看着,就走过来和他说话,“我把你说给我的话,又吹出去了,我说明年我能干到五百万销售额,厂里领导都很高兴,要不然还不可能一下子批给我那么多货呢!事后我又后悔,牛皮还是吹小了,我就该照着你说的吹出去,一千万,哈哈!”
陆子坚笑,“没事儿!过完元旦你再去一趟,就告诉他们,说货你已经全都铺下去了,再拉一批!到时候顶多也就是排一两天队,还是能抢到!”
靳晓燕闻言却不再认可他的话,“排啥队,根本不用排队!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,我带着车进门,仓库上还吓一跳,说第一次见人用那么大的车来进酒!那边根本就没什么人去拉货,我看那仓库里酒多着呢!放心,不用急!”
陆子坚算了算,四五千箱的量,的确是够支撑一下,至少是最初走开路,问题不大了,也就没再多说,点了点头,把这事儿给过去了。
等到广告一出来,各地的经销商都找她要货,再让她自己头疼去吧。
暂时来说,自己的活儿干完了。
剩下那点事情,以靳晓燕的能力来说,不够她干的。
不过临走之前,陆子坚还是又特意叮嘱她,“你不像别的经销商,之前就有自己代理的牌子,在下面的县里都有老关系,代理别的牌子,也就打个招呼的事儿,直接往下发货都放心,你是第一次干这个,赶在你的代理期之前,你应该往各个县都跑一趟,上次就叮嘱你问厂里要的那个名单,拿好了,挨个儿主动地上门找人家去谈,就干一年,稳住原来的经销商也够用了。能不换就不换!但回款周期要卡死,最多三个月,这个事儿千万别含糊!”
靳晓燕显得踌躇满志,“放心吧,这点事情不用你叮嘱,我一定能办好!”不过她随后又说:“就是……回款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。我在咱县里打听过,底下这些经销商,卖多卖少,半年一年回款,都是常事儿!”
陆子坚笑起来,“放心吧,这回不一样。你就卡死了谈,合同也这么签,他们只要嘴上答应,肯签合同就行。到时候,只要你不继续给他们发货,他们一定会乖乖的给你回款的。”
笑话,明年一年,整个曹州地区的白酒销售体系,大概率被异军突起的孔府家酒给冲击的不像样,完成了首次外地酒杀入的孔府家酒,一定会极大地挤压本地酒的销量,换个角度来看,每个幸运地成为了孔府家酒经销商的人,都会被这样的忽如其来的一笔横财,给乐傻了的。
在大家都很赚的情况下,有谁会因为回款问题,而得罪地区总经销,从而导致拿不到货、赚不到钱呢?
区区一个曹州地区,从最南到最北,从最西到最东,也就三百公里,县与县之间的交通相当方便。你这个县的经销商那里提不到货,底下销路又很好,人家等着卖,到时候就等着其他县里的货冲你的市场吧!
真正赚钱的买卖,是不用催的。
也是不会在这种影响大家赚钱的事情上起冲突的。
等到了下半年,从中秋节前开始,陆子坚甚至打算建议靳晓燕采取现钱提货了——经过今年这个春节的酝酿,和大半年下来的广告轰炸,明年的中秋节,是卡着线收网的最后一把,趁着热度,直接把钱收利索了。等到年底元旦一过,后年就又有新鲜出炉的当红炸子鸡了!
如此一来钱货两讫,干净清爽。
自己也就可以考虑要求靳晓燕给自己分点钱的事情了。
以靳晓燕的聪明,陆子坚敢笃定,这笔钱她一定不会赖,甚至会比自己预想的给的还多——能在后来成就大事的人,在眼光和气魄上,是一定远超常人的。
…… ……
十二月二十四号,这年头国内还没什么人过圣诞节,更别提什么平安夜,平成县这种小县城自然更是如此。
周五下午,结束了最后一科的月考,陆子坚装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,就推着车子往校园外走,在车棚外头遇到周建春也拿着一个大号的帆布包,要进去推自行车,两人就互相对视了一眼,交换了一个眼神儿。
说好了,周日下午都要吃过饭就回来,在教室里碰面,然后一起去散步。
呵,散步。
她眉眼带笑,于是整个人就显得格外妩媚。
嗯,十七岁的女孩子,清纯是肯定清纯的,居然还妩媚!
就……少有。
但彼此也只是对视一眼,她之后就很快转开了目光。
她那么高兴,想必也不全是因为两人约好了一次约会,更主要的应该是,放假了可以回家了,她也特别高兴。
出了校门骑上车子,沿途看着毫无动静的县城街道,陆子坚不由得想到,后世的时候,哪怕是平成县这样的小县城,但凡有个大小节日,哪怕是现编的,县城里也是到处搞促销,哪会像现在这样安生。
半路上碰到慢悠悠骑车的赵美琴,他还突发奇想,等骑过去之后,又扭头往回跟人家打招呼,“再见,白天鹅!”把赵美琴弄得一愣。
天黑的越来越早,十一月放假的时候,陆子坚骑到家天还没黑透,这次就不行了,没等到家,天就已经接近全黑下来。
关键是这个年头连路灯都没有,路上只有一辆辆大货车打到雪亮的大灯。
不过陆子坚骑车快,就还是赶在六点左右回到了家。
然后他老妈就告诉他,他跟刘桂萍的婚事已经彻底敲定了,找人给批过八字也看过时份了,正好明天就是个不错的日子,要订婚。
说起来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
后来同妻子谈笑的时候,陆子坚曾想起过十七岁那年冬天,站在雪地里穿了一件红花袄的那个女孩子。
年代久远,他已经连对方叫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只记得她异乎寻常的漂亮。
第二天他给大姑打过电话去,特意问起那女孩,大姑沉默了好一会儿,叹了口气,说,多好的女孩呀,你后来带回来的这几个,我一个都没看上!
又问,她说,听说是死了。
嫁的不好,她男人不务正业,听说经常打她,倒是生了个男孩,十几岁的时候淹死了,她就疯了。疯了有二年,死了。死在一条水沟里。
打完那次电话之后的好几年,陆子坚时不时就会想起她。
想起那张事实上早已不辨面目却又分明感觉漂亮到不像话的脸。
和她那件红花袄。
说自责,倒不至于。
人十七岁的时候,懂什么呢!
当时自己也的确是很反感大姑安排的那次相亲,那时候,自己心里想的是考大学,是想要亲一亲赵美琴的嘴唇,甚至想跟她一生厮守。
对于那个女孩衣着的土气和破旧,是瞧不上的,对于她初中都没毕业这件事,甚至是鄙视的。
对于她家打算要六千六的彩礼,拿去翻盖房子给她哥娶媳妇这件事,更是极端反感和嫌恶的。
但多年之后忽然得知,她的人生竟是已经以如此悲剧的方式提前结局。
哀伤是真实的。
好几次夜里失眠,他都忍不住想,那是多美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,比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电影明星都漂亮。
竟是这样死了。
一想起来就让他心里揪得难受。
所以昨天大星期回来,老娘特意叮嘱,让明天去一趟辛集,还说是大姑特意叮嘱的,去之前要理理头发,收拾得干净漂亮点的时候,上辈子关于那个女孩的所有记忆,就噌的一下,全都塞满了脑子。
要去相亲了。
要去见她了。
一大早起来吃了饭,他把老娘攒了不知道多久的一篮子鸡蛋挎到羊角车把上,接过来五块钱就要走,对老娘的叮嘱都没怎么听,倒是出门前爷爷奶奶居然还特意过来了,俩人都笑眯眯的。
跟上辈子一样,没人告诉他他这是要相亲去了,怕他闹情绪不愿意去。到了辛集乡上,大姑才说了。
她是家里的权威,中专毕业,老陆家唯一的一个干部,现任辛集乡副乡长兼财政所所长,后来在县人大的副职上退下来的,一辈子都是老陆家腰杆子最硬说话最管用的一个。
训陆子坚他爹和他二叔时,那叫一个不留情面。
当然,她很疼陆子坚。
娘家侄子三个,侄女俩,在她眼里只有一个陆子坚,其他的都当小猫小狗看。
大概是因为陆子坚跟她长得最像,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俊后生。
更因为他们两口子都是吃公家饭的,不敢要二胎,就拿娘家侄子当儿子养。
就是最近这些年吧,陆子坚和表妹都没结婚的时候,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,要不是表亲不能结婚,我高低不会让我侄儿跑别人家当半个儿!
辛集乡离陆子坚家有近四十里路,前天下的雪,刚化了一半,土路上既坑洼又泥泞,很难骑,到公路上就好了,路已经是干净的。
跟上辈子一样,陆子坚没去理发,直接就骑进了辛集乡政府的家属院。
今天是周六,一家人都在家。
陆子坚的姑父姓柏,一个比较少见的姓,叫柏长青,原来在辛集乡中教初三语文,前几年刚提了副校长兼语文教研组组长,他闺女叫柏幼安,今年读初二。
跟大姑他俩都上学,结婚比同龄人偏晚,生孩子又晚,想生第二个的时候,正好计划生育就来了,当时那情况,管下面的村民,力度还有限,主要是罚款,强制节扎,但端公家饭碗的可就不行了,敢生二胎就直接撸掉。
生孩子晚,错过了生二胎的时机这件事儿,大姑后来后悔了一辈子。
“姑,姑父!”
陆子坚也不敲门,太熟了,直接推着自行车磕开门就进。
这年代的乡政府,都是在政府大院旁边直接建个家属院,有资格住家属院的,就这么一家一个小院子,连房加院也就一百来个平方,当领导宿舍了。
“呦,子坚来啦!”
姑父柏长青从小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来,“先进屋,我马上来!”
“嗳!”
陆子坚停好车子,还凑到厨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。
在剁鸡,看来是在预备中午的饭。
在这个年头来说,柏长青算高学历,师专毕业的,大姑就是因为这个才相中了他——当然,想都不要想,在这个家里,是陆子坚的大姑陆玉敏说了算。
不止他们家,大姑这种霸气的女人,在哪里都当家作主。
陆子坚的老妈其实跟她这个大姑子一辈子不合,因为她这个大姑子哪怕嫁人了,依然对这个家庭拥有着恐怖的控制力,偏偏论能力斗心眼掰手腕比地位,甚至就算比长相,她哪一样都占不了上风,只好一辈子生暗气。
大姑就算割麦子都比陆子坚她妈快。
“姑父,俺娘叫我拿的鸡蛋,篮子放这儿了啊!”
“哎呀,带啥鸡蛋,你们留着吃呗!”
“子坚来啦,屋里来乖乖!”
“嗳,来啦!”
陆子坚放下篮子就奔堂屋。
大姑正织毛衣,顺手拉过娘家侄子,带着钩织的针就往肩膀上比了比,喜气里夹着无奈,“壮实了点儿,看来织小了,瘦!”
能不壮实嘛,穿越来三周多,每天自我锻炼和加餐。
一个重生者发自内心的想法就是:成绩好坏无所谓,身体健康最重要。
姑侄俩简单说几句话的工夫,大姑给陆子坚拿了一包牛奶,直接拎闺女干活,“幼安,给你哥倒杯热水,烫包奶喝!”
柏幼安无奈地过来给忙活。
哪怕重活一世,陆子坚也没拦着。
上辈子他对柏幼安可好了。
这丫头考学去帝都的第二年,陆子坚就毕业了,专门在离她学校近的地方租房子,她跟着陆子坚吃住了小十年,一再帮她找工作那都是小事,基本上每个喜欢陆子坚的女孩,都会贿赂她,那时候她才叫一个美,甚至她还在她的那几个闺蜜中间公然拍卖跟陆子坚约会的机会。
后来这丫头结婚,陆子坚哭得比姑父还惨。
牛奶还没烫上,姑父已经擦着手推门进来了。
笑嘻嘻的。
作为自己长得很好看、从小就很抢手的又一例证,陆子坚到多年之后才知道,其实就在这两年,大姑父一直都想撮合着,把他姐姐的女儿说给自己。
用他的话说,那是他们阖家上下几辈子人里最好看的一个丫头了。
而且女大三抱金砖,大点儿会疼人。
但是让大姑直接一票否决掉了,压根儿都没等意见传递到陆子坚的耳朵里。
无他,大姑嫌那女孩太愚笨。
“让她娘拎着耳朵训,连句囫囵话都不敢说,那样的笨种俺家不要!”
这是后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,她的原话。
我是你哥,所以你得听我的!我说咋地就是咋地!
我是你哥,所以你敢不听我的,我就能打你!
打到你听我的!
就连靳晓燕她哥那么老实,老实到甚至有点窝囊的一个人,都敢甩手就给自己妹妹一个大巴掌!
所以现在靳晓燕需要的,是有人撑腰。
所以陆子坚只稍微犹豫了那么片刻,忽然就原地助跑,猛地几步跑进屋子,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。
越过靳晓燕,正中她哥的胸口。
连带着刘桂勇躲闪不及,也跟着被一下子带翻在地。
满屋子人,全都愣了。
就连靳晓燕,吓了一跳的同时扭头看到是陆子坚,都有点愣。
不止她,这屋子里的人,除了那个看着能有不到三十岁的中年女人,陆子坚眼生,猜着可能是靳晓燕的嫂子之外,其他人都是从年前就到这边来了,陆子坚都认识,大家也都认识陆子坚。
在所有人的眼里,只知道陆子坚是个高二的学生,知道他跟靳晓燕关系很好,俩人动不动就躲在一边背了人嘀嘀咕咕。陆子坚个子很高了,但毕竟过完年虚岁才十八,面相嫩,身上又有些书卷气,平日里跟人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文质彬彬的,这会子谁能想到,他居然冲进来二话不说,直接就是一记凶狠的飞踹?
然而这还没完,陆子坚踹翻了人,气势犹自不止,怒气冲冲地伸手指着屋子里的五个退伍兵,大声斥责,“一个月三百块钱养着你们,钱都喂狗了吗?就他妈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板挨打?连拉着点儿都不会吗?”
一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或低下头,或转开目光。
有人张口结舌试图解释,“不是俺们不拉着,这是晓燕她哥……”
“放屁!你还有脸他妈的还嘴?”
陆子坚这会儿气势全开,几乎是指着对方的脑袋开骂,“你们按月拿钱,一分没少过,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钱吗?保镖!保家护院!你管他是谁,只要是敢跟你老板说一句不客气的话,你他妈都得冲上去!你挣得就是这份钱!”
这下子对方蔫儿了,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。
忽然那个中年女人开口了,“你是谁,这是俺家里事儿,你敢打人……”
陆子坚忽然转身,凶神恶煞一般,“给我闭嘴!”
那女人吓得一愣,倒真是听话地没敢再开口。
靳晓燕说过,她哥她嫂子,都是那种老实人,因此陆子坚就知道,估计也就是在靳晓燕面前,他们自恃是兄嫂,才敢撒泼,稍微换个人就怂了。
怂人,一般都这样。
所以他让自己尽可能的看上去凶一点。
然而这样并不能结束这件事,眼看踹也踹了,训也训了,靳晓燕她哥从地上爬起来,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,愣是没敢开口,更别提还手,陆子坚却并不肯就此结束这件事,他一转身,看了靳晓燕一眼,二话不说,直接伸手,从她腰包里拽出大哥大来,直接拨号。
电话很快接通,“喂,姑,我是子坚,叫咱所里出趟警,抓两个人,我有个朋友叫人给打了,叫所里给他们多判几年再放。赶紧!”
陆子坚没用丝毫商量的语气,或者哀求的语气,那就露怯了。
他用的语气很是愤愤,很是斩钉截铁,近乎命令一般。但是他心里有数,光是最后一句,所谓的“叫所里多判几年”,大姑应该是一耳朵就懂了。
十足深情。
尤其是那歌词……
赵美琴竟罕见有些听得痴了。
一首歌唱完,别管一班的自己人,还是此时已经从前后门涌进来的其他班级的同学,大家都很用力的鼓掌,不少人都大声喊,“再来一首!”
赵美琴也不知不觉地跟着鼓起掌来。
但这个时候,陆子坚却摆了摆手,竟是丝毫都不受大家的影响,干脆利落地拿起吉他,去还给了姜小君。
不少人或在继续鼓噪,或兴奋地叹息,就连赵美琴也瞬间觉得有些失落。
姜小君推了好几遍,听着都像是要吵起来了,但陆子坚坚持不肯表演第二首,还非要说什么就只会弹这一个,姜小君再怎么不满,自然也奈何他不得。
陆子坚交回吉他之后,就回到课桌里头去坐下,不少跑来看热闹的,就也陆陆续续地回去,当然,回去是要吹牛逼的。
一班的那个陆子坚,弹吉他弹得可好了,唱的也好。
大概此类。
赵美琴却在一班的后门处站了好一会子,但很可惜,哪怕是后来堵在门口的人少了,陆子坚也并没有注意到她。
足足几分钟过后,她正要回去,却发现陆子坚忽然站起身来,似乎是要往后门来,她犹豫了一下,忽然扭头走了出去。
回到三班的教室,她就时刻注意着窗外的走廊,果然不一会儿,陆子坚就走过来,应该是从这边的楼道下去了。
她犹豫了一下,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,正要起身也出去,却忽然看见,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又从窗外走了过去。
这人她认识,一班的周建春。
她的嘴巴张了几张。
不少原来高一时老一班的同学都在传,说高二刚一分班,周建春就开始疯狂地追求陆子坚——但是据说陆子坚始终都没接受。
还是从后门走了出去,她来到走廊上,趴在水泥的护栏上往下看。
每个班里都在举行元旦晚会,此时的校园里反倒一个人都没有——她果然就看见,那女孩子飘飘摇摇地走进了教学楼前灯光找不到的黑暗里。
那里模模糊糊的,似乎有个高大的影子。
又是嘴巴张了几张。
好像是一下子,就全都明白了。
所以他不肯再给自己写信了。
但是仍觉百思不得其解:我怎么会输给她的?
仔细回想,毕竟是仔细关注过的,她能清楚地想起周建春的模样。
她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,看起来乖乖巧巧的,一笑起来还很妩媚的样子,人也有着这个年代农村女孩子少有的白净——她应该是农村的吧?
好像是听过,她家里倒也有可能是在乡上。
但是……赵美琴仍觉得,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,自己都不至于输给她吧?
忽然间,心情就彻底低落了下来。
她沉默地走回教室,再也没有心情去看班里编排的节目。
好好学习,好好学习。
她心里想:他还年轻,他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,自己其实也同样不懂,彼此之间曾有过的那一点点相互爱慕,其实应该压根儿也算不得爱情。
只有好好学习,才是真的。
这个时候谈一场所谓的恋爱,又有什么意义呢?
时间还长,赛道还长。
但不知为何,这时候她忽然特别想给他写封信。
感觉过去给他回的信,都太短了,实在是不敢说太多写太多,怕他会想得更多、写得更多,那样子下去,她怕自己要失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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